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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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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血

今日,謝巒枝又遇到了那天給她送雞蛋的小太監。

“原來是你。”謝巒枝笑瞇瞇地說,“上次的蛋多謝你啦。”

小太監笑得十分淳樸,“姐姐不嫌棄就好。”

從交談中謝巒枝知道他叫小茗子,比她小兩歲,是花園裏負責清掃的低等內侍,進宮已經五年了。

“那你豈不是六歲就離開家了。”謝巒枝憐惜地說。

“沒辦法,我記得那時候家鄉發了大水,餓得實在沒辦法了。”小茗子說,“爹娘其實也是舍不得我的。”

“而且進宮以後師傅對我也很好,有飯吃有衣穿,我覺得挺好的。 ”

小茗子入宮後一直在花園幹雜活,打交道的人不多,又有師傅一直照看著,所以還保留著些孩子氣的善良純粹。

謝巒枝突然就想到了自己那個兩輩子都沒有機會見上面的同母異父的弟弟,他現在應該與小茗子差不多大吧,不知他現在是什麽樣的境況,自己這輩子是否還有機會找到他。

這世上與她血脈相連的只剩下兩個人了,謝慕賢不提也罷,從小時候的欺淩羞辱到長大後一次次拿她待價而沽,她與他之間早就是仇敵了。

自從祖父故去,謝巒枝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有親人在是什麽樣的感覺了。

想起上輩子自己葬身戰火中,與親人終不得見,再看眼前的小茗子,謝巒枝心情越發覆雜。

“你會想家麽?”謝巒枝問,“你的家裏人……你還記得他們長什麽樣子麽?”

“記不清。”小茗子說,“師傅說宮裏是不能哭的,我不敢經常想,我有一個大哥,還有一對剛剛出生的小弟弟小妹妹,也不知道他們還活不活著。”

謝巒枝安慰他,“你放心,他們現在肯定都平平安安的。”

小茗子問:“姐姐,你叫什麽名字?”他之前回去後才發現自己又忘記問了。

“叫我阿巒就行。”

小茗子點點頭,“原來是阿巒姐姐。”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打開遞到謝巒枝面前,“請你吃梅子。”

是用糖浸漬過的,謝巒枝捏了一小顆,“謝謝你。”

謝巒枝把梅子放進嘴裏,嚼了兩下突然覺得這味道有些似曾相識,她遲疑地看著小茗子,問到:“這梅子是從哪裏來的?怎麽吃起來味道——不像宮裏的。”

她仔細感受了一下,確定自己沒有弄錯,味道和鼎來豐一模一樣,鼎來豐是京城一家很有名的幹果店,謝巒枝前世是這裏的常客。

小茗子的聲音有些結巴,“是花錢托人從宮外帶回來的。”

他又想起什麽,忙說:“阿巒姐姐不要和別人說。”

“從宮外?”謝巒枝左右看看,把小茗子拉到角落,也壓低了聲音,“能從宮外買東西?”

小茗子說:“其實太監所裏好多人都這樣幹的,想要什麽東西,只要花錢都能買到,有人有門路,把錢給他們,他們會讓進宮的侍衛帶到白虎門那裏,然後他們半夜溜過去拿。”

謝巒枝一下明白了,皇宮是一個龐大又覆雜的地方,總有能被鉆空子的地方,底層太監宮女們利用這些漏洞自有一套生存技巧。

“可靠麽?”

“肯定可靠,我師傅都是找的他,海哈幹這個已經十多年了。”小茗子熱情地問,“阿巒姐姐也有想買的東西麽?我幫你問問。”

“沒有,等我想到了再找你。”謝巒枝說,“不過小茗子,怎麽問你什麽你都往外說,以後別人問你這種話,你就裝傻知道了麽,這可是違反宮規的,萬一別人是在套你話,你就要倒大黴了。”

“我覺得阿巒姐姐不會害我。”小茗子說,“我只跟你說。”

謝巒枝說,“以後你要多留點心眼,萬一我也變成壞人了呢?”

小茗子靦腆地笑了下,“不會的。”

當謝巒枝回到明澤堂的時候,剛好遇到往外走的八寶,肉眼可見他的臉色非常難看,眼神悲憤。

“八寶公公,你怎麽了?”

八寶說:“你待會見了殿下就知道。”他匆匆離去,“我去一趟太醫院,你先去殿下身邊伺候著。”

謝巒枝不明所以。

她走進內室,看見朱炯端端正正坐在書桌前,他提著筆正在寫著什麽,神情肅穆而冰冷,線條清晰的俊美臉龐因這種冰冷而被格外襯托得尊貴不可冒犯。

謝巒枝止住腳步,桌子上不是黑色的墨汁,而是刺目的鮮血,用一個白色的小瓷碗裝著,雪白色的小瓷碗與通紅的鮮血碰撞在一起,刺得人心神俱震。

順著桌面上點點滴滴的血跡,謝巒枝看到了桌子上的匕首,還看到了朱炯垂在椅子邊的左手,掌心簡單包紮著手帕,依然有點點血液緩緩滴落。

在這血腥味的包裹中,朱炯是那樣淡定,優雅,又殘酷。

謝巒枝凍住的大腦開始恢覆知覺,她緩緩走上前幾步,清楚地看見朱炯用毛筆吸滿了他自己的鮮血,在紙上一筆一畫寫著,漂亮的楷體字一個又一個浮現,已經寫了大半張了。

“這是……《孝經》?”謝巒枝的聲音有些飄渺。

朱炯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也沒有擡眼看她,依舊穩穩地寫著,“是的。”

謝巒枝問:“是給陛下的壽禮?”

“對。”

血書明志啊,朱炯在向皇帝徹徹底底低頭臣服,說他後悔了,說他會做一個好兒子。

“殿下何至於此。”謝巒枝盯著那寫滿了鮮紅血字的紙說,“值得麽。”

未等朱炯回答,她自問自答般輕聲說:“自然是值得的,殿下的心志,一向堅不可摧。”

朱炯頓住筆,看向她。

“阿巒,你總是讓我驚訝。”朱炯說,旋即他又道,“但仿佛又覺得你應該就是這樣。”

朱炯一直寫著,謝巒枝便站在桌邊看,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一張寫完,謝巒枝便會默契地上前將這一張拿開放到架子上晾幹,朱炯則繼續往下寫。

不知不覺,血見底了。

謝巒枝望著寫了一半的句子,輕輕地說:“還沒有寫完……”怎麽辦?

朱炯把筆放下,起身離開座位,“明天再寫,先收拾吧,還要抄《藥師經》的。”

一次寫完,只有一個傷口,這可遠遠不夠。

謝巒枝對著面前這一攤子散發著血腥味的手稿,一時思緒萬千,這位主子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她想,就是從這裏開始麽,朱炯選擇收斂起一切不甘的怨恨的心思,忍辱負重韜光養晦,最終成功登上了帝位,而後再狠狠報覆回去。

又等了大概一刻鐘,八寶帶著傷藥回來了,他跪在朱炯的腳邊,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藥。

八寶問:“殿下,抄完了麽?如果不夠的話用奴婢的血吧,阿巒也可以的,看不出來的。”

謝巒枝:“……”

朱炯拒絕了他,“不必,我親自來,你和阿巒平日要幹活,一旦身上有傷,很容易被人察覺。”

既然要做,便不能有任何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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